让折翅的天使高高飞翔

    师范毕业，我进入了一所偏僻的村小，被分到三（1）班做班主任——那是个谁都不愿意接受的班级。入班后我才知道的，这个班里有一个特皮特闹特难管教的“混世魔王”——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孩子。

    孩子们到校的第一天，我手捧课本兴奋地走向属于我的那个教室。前门是关着的，教室里听不到任何动静，推开门，我吓了一大跳：一个狰狞的“鬼脸”从门后猛地伸出来，摇晃着怪笑起来，而后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迅速跑回到座位上去了，我不禁想起了“钟楼怪人”卡西莫多。捡起慌乱中掉在地上的书本，一瞬间我读懂了刚离开办公室时，同事们向我投来的眼神，看来这个小家伙是在向我示威吧。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：别怕，要顶住这一次的“下马威”！

    稳了稳情绪，我的目光亲切地扫视过每个孩子的小脸，有的洋溢着喜悦，满脸的兴奋和期待；有的呆呆坐着，面无表情；那个小家伙则捂着嘴，不安静地“嗤嗤”笑着……他戴着一顶军绿色的帽子，大半个脸烧得变形了，只剩下一个鼻孔、一只眼睛，鼻梁和嘴唇皱巴巴地绷在脸上，我不禁心里一疼。我不敢看他，可总是忍不住瞟上几眼，装作毫不经意。我想，他还是能够读懂我的心思，读懂我的关切，竟然安静地坐着听我讲课了。

    ​我们教室前边有一个整容镜，孩子们都爱对着镜子整理装束。我亲自把它擦洗得锃亮锃亮的，教室里顿时感觉亮堂了许多。没有想到，第二天一大早我进入教室，发现那面镜子碎了，玻璃碎片洒落一地！我心里一怔，突然明白了这是那个小家伙干的，我昨天擦洗的时候，夸了几个漂亮的小朋友，竟没有想到他，我是多么粗心呐！一边埋怨着自己，一边小心翼翼地收拾碎片，可手还是不小心划破了一个大口子，鲜血直流。

    ​“老师对不起，是我的错，让您受伤了，您快包上吧……”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忍着疼，我微笑着接过来他递来的纸巾。他一脸的真诚更令我自责，是我没有保护好他的自尊心。

    ​渐渐地，我不再怕看他的脸，从另一面看，他还是挺帅气的。他思维敏捷，上课的热情很高涨，时不时地闪现着创新的火花。但是我心中还是丝丝担忧：这么聪慧的孩子，以后如何面对生活的考验呢？进入一个新的集体，他能若无其事地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吗？他能够保护好自己吗？命运真是太残忍了……

    ​从他母亲那里，我了解到烧伤的过程。一岁大的时候，家里人都去地里干活了，奶奶抱着他烙煎饼，可能是急着接一个电话，顺势把他放在柴堆旁，谁曾想引发大火烧着了孩子的棉衣。因为家里穷，没有钱做植皮手术，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，以至于到今天这般光景。我心中悲戚，到几个大医院打听手术的相关事宜，都告知难度大，得花十几万。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。可怜的孩子！他现在还小，读不懂别人的嫌弃，以后该怎么办呢！

    ​我带了他四年，四年的时光里，我能感觉到他每一天在校的日子都是快乐的。他帮我收发语文作业本、负责关闭门窗，每周一还带领同学们大扫除……我看到的都是他满脸的开心。有一次，镇级英语公开课选在我班上，我担心那位来上课的老师和来听课的老师们见到他会怕，或者给他一些过火的“关爱”伤害了他。没有料到，上课的英语老师是那么优秀！他一句“在我的眼里，没有一个孩子是多余的！”让我感动得几乎落泪。其实这几年里，我早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了，低他一个年级的儿子成了他最好的玩伴，在家里我们聊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小家伙。

    这个班毕业的时候，我给班里的每一个孩子（除他之外）都悄悄留了一句话：如果有一天你事业发达了，请别忘记帮助他！

    从此就没有再见到他。有人告诉我，他跟着爷爷去南方讨生活了，可我心里总是放不下，他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，当成笑柄，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？会不会有人欺负他，而他却自卑不敢还手？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快乐吗？

    十多年后，我又见到了他！他就在我居住的小区附近租了一间门面修理家电，他长高了，长壮了，只是面部伤痕依旧。他爱笑，开朗依旧。见到我，他朝我深深地鞠一躬：老师，我最该感谢的是您，是您鼓励的目光，伴着我走到了今天！

    我的泪“哗”地流了下来：好孩子，要永远记得飞翔，飞翔！靠自己的力量，以最美的姿势飞翔！

    他的名字叫李贺，是一个值得我骄傲的农村孩子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(邳州市八义集镇高桥小学  张瑞)